黑暗之光
成群的飞鸟掠过平原的上空,草尖上落满了夕阳,在傍晚的风里飒飒作响。
寂静的原野深处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,苍穹在他的身后缓缓沉没,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空洞,他的衣衫连同远处的山峦与湖泊都在暮色里被吹成仓促的模样。
云层平铺天际,在他抬起头遥望的时候,有渡鸦从他的身边四散飞去。
鲜血领主的堡垒年久失修,来客的脚步声寂静地传荡在这一整个巨大的空间里如同空谷回响,大门突然在他的身后关上了,身边顿时一片黑暗。
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空荡荡的堡垒深处依稀有了一丝声响,他的目光朝上延伸,看到了站在阶梯上的男人。
“他们都是这么告诉我的。”
男人沿着螺旋阶梯拾级而下,他的长袍袭地,走动时发出窸窣的声响,最终来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......我问遍了我能问到的所有人,然而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。”
“我为你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哀悼,虽然那天到场的只有我一个。”
他自顾自地说,伸手摘下扶梯上缠绕的一朵枯萎的玫瑰。
“弗拉基米尔。”
来者压低了声音。
“斯维因。”
男子抬起头与他正视,接着松开手,让那朵玫瑰在指尖化作碎屑纷纷而落。
“我是来问你一件事情的。”
“...... ......”
然而男人没有接话,朝他递去一只高脚杯。
“喝了它。”
斯维因接过杯子晃了晃,斜眼看向面前的的人。
“放心,不是血。”
见对方犹疑,弗拉基米尔补充道。
他最终将信将疑地喝了。
“现在,让我看看那个。”
弗拉基米尔将空杯收入袖中,然后朝他伸出一只手。
知道他指的是什么,斯维因抽出了之前始终藏在大衣里的左臂。弗拉基米尔的面容上呈现出虔诚的神色,他深情地抚摸那上面的鳞片与棱角,仿佛在端详一件工艺品。
“......我的爱,这是魔鬼给予你的恩赐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舍得放开,看着对方又将它藏进了大衣。
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。”
他突然笑了,一瞬间仿佛是幽暗的天边突然出现绚烂的云霞,大海的深处涌起璀璨的波光。
“我可以告诉你,但是......你得给我点什么。”
他的声音轻柔而缥缈,在黑暗中有着致命的蛊惑力。
然而斯维因没有说话,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人,蓦地缓缓伸手,按在了他鲜红的下唇上,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。
下一秒,他突然张开了宽大的羽翼,将对方裹在了怀中。
一群渡鸦扑棱棱地飞过堡垒的上空,遮天蔽日的翅膀掩埋了最后一丝夕阳。一切都在这即将到来的黑暗中倾覆了,崩塌了,揉碎在了无边的夜色里。
酒精在两人的体内燃烧,他们的气息相结,发丝缠绕在一起,黑暗中弗拉基米尔的喘息如同某种煽情的告白,黑袍与红衣覆盖下一闪即逝的苍白的肌肤,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大腿流了下来,他仰起脸,在苦痛与极乐中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。
灵魂与肉体相碰,鲜血与体液交融,他感受到了他体内那源源不断涌动着的黑暗的力量,眼前漫开了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血色。在血色中,他看到了普雷希典的那一场惨败,看到了漫天的飞雪,看到了那把将他的手臂截去的刀刃,看到他重重地跌落在雪中,沾满了血污的长袍垂落下来在大地上铺展开去,如同一只受伤的黑色渡鸦。
“......我曾是那么的后悔,后悔当初没有挽留你。”
“如果我当初能够留下你,也许你就不必经历那些了。”
...... ......
月光从高高的穹顶上投射下来,尘埃纷扬在黯淡的光线里,弗拉基米尔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夜风中宛如一首忧伤的歌谣,他埋首在男人的胸膛上,用双手描摹那上面纵横的伤疤,那是多年征战赋予他的印记。羽毛颤动的声音在耳边沙沙作响,寂静中斯维因紧紧地抱着他,仿佛抱着最后的月光,往日那具冰冷的躯体似乎也因为此时的情动而有了些许温度,两个被世界抛弃的生灵,在这个漫长的夜里无声舔舐着对方苦涩的伤口。既然没有其他救赎,那么就在黑暗中尽情地拥抱彼此吧。
“......但我依旧很高兴,你还是回来了。”
弗拉基米尔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恍惚的笑意,接着他垂下眼睑,让自己与他额头相抵。那么近的距离,让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,那坚实而又有力的节律,带着一分无法割舍的血缘与纽带感,让他莫名感到心安。夜风从远山吹来,凋零在遥远的窗棱,情到深处的时候他忍不住托起男人的面庞,修长的指尖勾勒着他的轮廓,蓦地叹息。
“......我的老情人,你依然如此英俊。”
说完他俯身,在他的眉宇上印下了一个吻。
“从此......你我就都是怪物了。”
“在太阳落下,月亮升起的地方,你会找到她的踪迹。”
他们并肩走出堡垒的时候已是东方既白,清晨的风吹得两人的衣衫在熹微的日光里纷纷扬扬。男人抬头望向地平线处升起的朝日,弗拉基米尔就站在他的身后,缓缓伸手指给他看。
“苍白女士已经等待你很久了,在她那里你会知道一切的答案。”
“你......真的不与我一起吗。”
有些犹疑地,斯维因回身望他,然而对方只是缓缓摇头,吐露而出的话语如同轻缓的吟唱。
“......权力更迭,列王纷争,宫廷倾轧,这些我已经见得太多。”
“而你,我的爱人,你不一样,你是注定要得到这个世界的。”
十个月后,一场政变颠覆了整个诺克萨斯的格局,将一切推向了风口浪尖。
军队在一夜之间清洗了王庭,粉碎了皇权,而其中为首的人,名为杰里柯·斯维因。他用那副被恶魔修复的身躯,当着所有追随者的面碾碎了达克威尔,王座上空无人影,支离破碎。
他撤回了远征的军团,结束了达克威尔发起的注定失败的战争,他建立起崔法利议会,任命自己昔日的下属与仇敌,与他们共同守望着这片广袤到看不见尽头的土地。诺克萨斯这个被鲜血洗礼在战乱中成长的国度,在完成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后,终于在他的手中进入了相对安稳的和平阶段。
然而和平是什么? 和平只不过是两次战争中的间隙,是一个失衡到另一个失衡之间短暂维持的脆弱的平衡。
巨大的不朽堡垒高耸入云,俯视着这片大地上所有的兴衰枯荣,多少年的历史如风般呼啸而过,而他始终用双手维系着他眼前的世界:左边的那只掌握着力量与杀伐,操控着生死,而右边的那只则代表着繁荣与安定,抚慰着众生。
而现在,命运的天平又偏向了哪一边?又是哪一只手在决定着未来?
“请告诉我……”
万丈堡垒中,诺克萨斯最伟大的统领白发苍苍,仰望着空无一物的殿顶,喃喃低语。逝者如斯夫,光阴如洪流,只一个眨眼的瞬间,便从沧海看过了桑田。
全文完